昨日如死 河北农业大学张乐璇 二、时间的尽头 1. 20XX年5月14日星期四雨 天上在下雨。 我的思绪很乱,脑子里面像是一团乱缠的线,糟糟的一把。雨滴打在叶子上的声音传来,我就在这噼里啪啦的雨声中静静的望了客厅一个小时。 大概是一个小时吧,我从客厅回到卧室的时候是八点,刚刚看表已经快九点一刻了。我最终还是起来轻轻的关上了卧室的门,将客厅暖黄的灯光挡在门外,妈妈还坐在那里,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越来越不知道该和她如何相处,甚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做了好久的晚饭一口没吃,被她倒掉,我不知道她在不满什么,而我又该怎么做才能消除她的不满。 我已经很累了,或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吧,学习不好,性格木讷,孤僻内化,我这样的人应该是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的,即使是生我的妈妈。 希望爸爸早点回来,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很少回家,我很想他,有他在的时候,我很安心,感觉自己是在被保护着。 可我真的很爱妈妈,即便她对我冷漠,我还是会很爱她,这可能就是剪不掉的血缘纽带吧,我和妈妈都因为这条看不见的纽带而烦恼着。 2.20XX年5月20日星期三雨 又下雨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长白屿一年到头总在下雨,我讨厌下雨。 天空阴沉沉的,我很难在这样的天气里开心起来。尤其是我最近很烦恼,我觉得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我捉摸不透的变化。 我的记忆变成了一段一段的。 有时候我坐在书桌前面看书,但是等我再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已经游荡到了街上,而我全然不知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对从书桌来到街上的心理活动和身体动作也一无所知。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好困惑。 难不成我得了老年痴呆?但是我明明才十几岁,如果我得了老年痴呆,妈妈她会不会更讨厌我?我本来就已经够讨人厌的了,再这样下去,那我岂不...... 真可怕啊。 3.20XX年5月22日星期五晴 我看到林灯了! 我......林灯和姐姐走在一起,他们两个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槐花的气味很好闻,清香里带着一丝甜,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林灯他......很好看。 我觉得很羞耻,姐姐真好看啊,比我好看多了,我藏了起来,却被从屋子里出来的妈妈揪住耳朵:“让你去买盐!” 我连连点头,只能硬着头皮走出门去。林灯和姐姐刚好朝我走过来,我低着头,贴着墙角往前走,我以为他们会叫住我,但是没有,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就从我身边过去了。 我有点失落,还有点生气。我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去看姐姐和林灯,他们的背影走在一起,在身后投下又斜又长的影子。 林灯竟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条件反射的扭回头,急匆匆的朝前走去。 真是糟糕的一天。 4.20XX年6月7日星期日晴 我的情况好像又变严重了。 今天我本来正坐在桌子前面做作业,等我再有记忆的时候,我正站在刘阿婆家的门口,刘阿婆疑惑的看着我。 “小月?”刘阿婆应该不止叫了我一次,我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嗯啊”了两声,却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我可能病了。 我该怎么办? 5.20XX年7月14号星期六晴 妈妈在一个人流眼泪。 林灯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唉,为什么林灯是姐姐的朋友啊?为什么不能是我的朋友呢? 妈妈又不开心了,不开心!和我发脾气吧!打我吧!反正也没人喜欢我,反正我也不会真正开心起来的...... 6.20XX年9月2号星期三雨 今天是中元节。 妈妈去墓园看外婆和小姨了,她心情不好,整个人阴沉沉的。 我的鼻子里一天都充满着雨水和泥土的腥味,我很害怕,我怕妈妈骂我,怕妈妈打我,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妈妈从墓园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进卧室,一整天没出来。 她似乎都没看到我。 我又有点失落,我没有分担妈妈的痛苦。 7.20XX年3月12日星期四阴 我们要从长白屿搬走了,听爸爸说,要坐轮船去外面。 我不想走。 以后大概见不到林灯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我。 肯定不会,林灯只会记得姐姐。 我好羡慕他们啊。 8.20XX年3月13日星期五晴 累了一天,终于能歇一下了。 新家很漂亮,纪念一下。 9.20XX年11月27日星期五阴 我病了。 医生说要把她赶走,让我不要害怕。 10.20XX年12月21日星期一阴 今天是冬至,妈妈给我包了饺子,今天她难得的心情好。 吃完晚饭,妈妈抱着我哭了,因为我发生了严重的现实解体,我狠狠的掐我自己,躲到角落里藏起来,可是还是没有办法逃脱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是一个幻像,更不要说我眼前的这个世界了。 我很害怕,他们都变成了假的,我很危险。 世界的原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看到的一定是真实的吗? 我思故我在吗? 不,世界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昨天晚上,我梦到自己死了,那么现在正在写日记的我,是已经死去的我吗? 我知道我病了,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妈妈一直哭着给我说对不起,她为什么要给我道歉,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 11.20XX年2月3日星期一阴 好久没见到姐姐了,我有点想她。 过年了,姐姐你还好吗? 12.20XX年2月18日星期二阴 昨天晚上我看到妈妈在偷偷吃药。 我没看清具体的药名,但是我根据记忆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利培酮、帕罗西汀......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 天哪,怎么会呢?一定是我出现幻觉了,妈妈真的生病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爸爸? 13.20XX年3月7日星期六晴 我看到姐姐了,她站在我们教室门口看我。 我好开心,姐姐是不是也想我了呢? 我跑出去想要和姐姐说话,姐姐走了。 14.20XX年6月8日星期一雨 姐姐...... 15.日记戛然而止,我摩挲着封面上工整的“沈珈月”三个字,呆呆的倚靠在沙发里。是的,姐姐是沈珈月,那我是谁,为什么日记上记载的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深深的刻在我的脑袋里,我的记忆里。 我是沈流月,不是沈珈月,我很清楚,我是让人讨厌的沈流月。 一股难言的心慌扼住了我,我的脉搏剧烈的跳动,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心脏神经的亢奋,使其控制下的心肌细胞像一群脱缰的野马一样无法控制。我扔下沉旧的日记本,跌跌撞撞的打开了姐姐卧室的门,从她书桌的盒子里拿出那盒美托洛尔,取出一片含在舌下。 五分钟过去,心跳逐渐平稳,心慌的感觉也逐渐消失,我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手里红白相间的药盒子——酒石酸美托洛尔。 倍他受体阻滞剂,用于心肌梗塞、心力衰竭、心律失常以及冠心病、心脏神经官能症的治疗,其主要作用原理是降低心率,减少心肌耗氧量。对于非心脏病病人来说,这并不是一种常见药,而我没有心脏病,我为何会对它的作用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在心慌发作的时候凭着本能找出药盒,含下药片? 直觉告诉我有哪里不对,我丢下药,想要去找林灯。但是当我踏出房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林灯现在住在哪里。 阴冷而潮湿的风吹进寂静的房间,我忽然感觉到了寒凉的犹如实质般的恐惧。 三、树燕追逐的月影1.这是我第三次见到那只树燕。 第一次是在院墙的五叶地锦丛中,它低着头一跳一跳的正在寻找什么,见到我从屋里出来,“呼啦”一下扇起翅膀飞上墙头,想飞走却又舍不得一样频频回望。第二次是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它在啄已经开始泛黄的青柿子,大概是不太好吃,它啄了一口就不再吃,站在树杈上跳来跳去,见到我出来也不急着离去。 我在心里发笑,这应当是一只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树燕。但这只小树燕着实长得扎眼,翠蓝色的羽冠,流畅而柔顺的尾羽,还有布满翅膀和背部的灰蓝色羽毛都不由的让人感叹自然的神奇。 我从屋里拿出一块干馒头,捻成碎末扔在柿子树下的阴影里,便不再管它,再出去的时候,地上的馒头渣果然已经少了大半。我的心里忽然溢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我沉默了一会儿,回屋子里找了一个橘色塑料碗,盛满清水放在柿子树下,然后每天都会在树下扔上一些馒头、面包或者饼干的碎屑,有时也扔些菜叶。一来二去,我和树燕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我却为此而感到一种没有来由的悲伤和孤寂。 “这就是你说的那只小鸟?”我正靠在门口看小树燕蹦蹦跳跳的啄食,这时候宋冕鹤出来,站在我身边问道。 我点点头:“嗯,这只小树燕应该是在迁徙途中不知道怎么迷路了,长白屿的树燕很少。” 宋冕鹤的脸上带着他贯常的笑,他身材高大,肩膀开阔,整个人的气质却很温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宛如一只来自西非塞内加尔活泼而优雅的黑冠鹤。按照常理,这种人在社会中应当十分受人欢迎,但是我却没有办法真正对他喜欢起来,因为他是我的精神医生,并且亲手把我拉出了我为自己建造的幻境——好吧,通俗点说,那里是我的安全区。 “这只树燕说不清什么时候就飞走再也不回来了。”宋冕鹤毫不留情的说,这人和一般的精神心理医生不太一样,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并不考虑病人的心情:“它不可能长期陪你,你要不要考虑养点别的?” “不了,无所谓.”我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说:“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陪伴和永恒。” 宋冕鹤皱皱眉,但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顺着我的话说下去:“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当然,我们的人生都是一个持续失去的过程,失去时间,失去青春,失去精力,甚至失去爱人、亲人和朋友,但是......”宋冕鹤顿了顿,朝我露出一丝略带戏谑的笑(当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让我不解的表情),继续道:“你的偶像荣格说过,要对世界的残缺有耐心,不要高估完美的美丽。” 神性的一只眼看不到,一只耳朵听不到,它的秩序一团混乱。所以,要对世界的残缺有耐心,不要高估完美的美丽。 树燕吃饱了,扑扇起灰蓝色的翅膀,这是个难得的晴天,它带着浑身流金溢彩的光芒冲进阳光,越过墙头,又飞进不远处的树丛里。它穿梭在翠意盎然的树叶之间,看起来自由而美好。 我耸耸肩膀,对宋冕鹤的话不置可否。 2.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成发灰的烟青色,雨丝柔和而细密,模糊了山峦和天空的界限。朦胧的雾气升起,雨点落地,发出“簌簌”的声响。宋冕鹤的衣服已经湿了大片,一滴雨水从他的额间流出,顺着下巴的弧线落到地上,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是一个多月以前的某个中午。我看完了姐姐的日记,想去寻找林灯,但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心中成形,越来越多的细节像是珠子一样在我心里串成线,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强烈的耳鸣击穿我的耳膜,我捂住耳朵抱着头,想要歇斯底里的喊叫出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要挣脱桎梏一样,让我陷入无尽的恐慌和焦躁。 宋冕鹤就是这时候来的,他没带伞,冒着雨推开屋门,然后冷静的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片药塞进我的嘴里,我猜是苯二氮卓类的镇定剂。 一个多小时后,我恢复了一些精力,恹恹的窝在沙发里。 宋冕鹤从药箱里拿出一沓类似文件的东西甩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有心想伸手拿过来,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动弹一下。 我问:“这是什么?” 几乎是气音,微不可闻,但是宋冕鹤听到了。 他说:“你的病历本,现在我要了解一下你的病情在这半个多月里又有了什么变化和发展。告诉我你的名字。” 宋冕鹤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却有点冷,我说:“沈流月。” “沈珈月呢?”宋冕鹤问。 我不知所以,但还是老实的回答了:“姐姐自杀了,前几天刚办过葬礼。” 我说完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你是我姐姐的那个男朋友?” 宋冕鹤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但是随即又恢复正常,他朝我看来,眼神是很明显的一言难尽。 “我不是什么你姐姐的男朋友,我是你的精神医师。”宋冕鹤淡淡的说道,末了,又道:“沈珈月,你杀死了你自己。” 冗长的沉默在我和宋冕鹤之间蔓延,窗外的雨依旧在下,从地面蒸腾而起的潮气从门缝钻进我的骨髓,让我觉得有些潮闷的透不过气。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觉得有些生气,生气他为什么说话这么直白且无情,生气他为什么这么没有礼貌,但是我没有向他发火的力气了,我只是有气无力的叙述了一个事实:“我不记得了。”我不想相信,但是我的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宋冕鹤说的都是真的。 宋冕鹤说:“心因性失忆。人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相反,人和自然,或者说整个地球上的一切生命和非生命物质都是一个整体。你是时刻在受着外界环境影响的,在很多情况下,你的意识对于你的精神的控制甚至不如外界环境的作用大,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毕竟不是器质性的疾病引起的,一切都有恢复的可能。” “就像蝴蝶效应那样吗?”我问他。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一个灵魂倒塌倾覆。是蝴蝶比较可耻,还是命运比较可耻?不,其实蝴蝶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它不过是遵从自己的本能做了该做的事。 我的灵魂随着宋冕鹤的话钻出身体,我觉得自己掉进一片岑寂的虚空,悲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我吹得摇摇欲坠。我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空洞的白,那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勘探不到的区域,我被隔离在了自己的记忆之外,一如往昔,被隔离在命运的风暴之外。 它们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自己脚下的人卑微求生。 3.我似乎预感到了自己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从很久以前,从我开始终日惶惶不安,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我早晚会变成一片片碎片。可那真的是太过久远之前了,久的我都不确定我是否经历过一个那样的时期。但是我的潜意识在接触到宋冕鹤的时候告诉我,你经历过,你经历过那种焦虑不安的痛苦,你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早的预见了生命的未知和不可控性,虽然这是没有必要甚至多余病态的。 “我......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疾病?还有,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忘记了也没关系,这不会让我们的关系有任何变化。” “简单来说,你的病,就是人格分裂合并精神分裂,并且你的主人格,曾经的副人格带有一定的躁郁倾向。”宋冕鹤的声音平稳且温和,他倒了一杯热水放进我的手里,然后继续说:“你的病情很复杂,我们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病例,所以在几年前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你为我们提供临床案例进行研究,我们为你进行免费治疗,但是......你却医院逃了出去。” 我问:“我为什么要逃跑?” “因为你妈妈去世了。”宋冕鹤注视着我的眼睛,我感到一股阴凉爬上了我的脊背,让我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我妈妈去世了。 我仿佛听不懂这几个字一样,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拆碎掰烂放到我的耳边,让我的大脑可以更加仔细的分析这几个字里所包含的信息。 但是,我的大脑告诉我,我妈妈去世了。 “你收到你妈妈去世的消息时,掌控身体的正是现在的这个你。” 我觉得浑身都有点发麻,心率又隐隐有加快的趋势,但或许是镇定剂的效用还没过,我的身体已经不能随着我的意识发生应激反应,我努力保持自己平静的口气:“是,我来长白屿参加了一个葬礼,是我姐姐的。” “你出现了记忆混乱和缺失。” “哦,我有点困,可能是药......” 我有些慌乱的望着宋冕鹤,眼神里带着下意识的乞求。 我想睡觉,我想逃避,我想躲开这个我处理不了的场景。 宋冕鹤善解人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扶我起来往卧室走去:“去睡吧,我这段时间会留在这里陪你。” 我躺在床上,宋冕鹤帮我盖上被子,我看他一眼,想道谢,却说不出话。他将手蒙在我的眼睛上,我随着他的动作闭上眼睛。陷入黑甜的梦境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宋冕鹤一声无奈的叹息,消失在潮湿的空气中。 我很久没睡过这么好了,甚至做了一个很美的梦,那是我七岁甚至更早以前的时候。 晚春,柔和的暮景之中,落日给整个长白屿染上一层淡淡的霞光。我手里抓着一束紫蓝色的轻盈花朵兴奋的朝家跑去,刚进门就大喊:“妈妈!妈妈!刘阿婆家的蓝花楹开啦!” 妈妈从屋里急匆匆的跑出来,我扑过去抱住她,妈妈揉了揉我的脑袋:“沈珈月,以后不许跑那么快听到没有?” 我从妈妈的怀里退开,一手抹额头上的汗,一手将花束递给妈妈:“妈妈送给你!” 妈妈接过花,抱起我亲了一口,边往屋里走边说:“刘阿婆那么宝贝她家那棵树,你是怎么骗刘阿婆给你剪了这么多花枝的?” 我从妈妈的怀里跳下来,得意洋洋的说:“刘阿婆可是很喜欢我的哦。” “是,你最可爱啦!”妈妈说着边拿着花枝朝着窗台上的花瓶走过去,然后把花插进了花瓶里。 微风从窗子里吹进来,米黄色的窗帘微微晃动,蓝花楹蓝紫色的花朵在夕阳的余晖中蒙上了一层细碎的橘金,那橘金色一直蔓延到妈妈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发光一样,那是温馨而柔和的暖光。 我闻着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春笋牛肉汤的香味,朝着妈妈的背影露出一个幸福的笑。 那是永远被留在时光里的妈妈, 那是被我永远封存在记忆里的妈妈。 4.宋冕鹤来的那天,我沉沉的睡了一下午,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着,我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宋冕鹤做好了饭,等我去吃。 我坐到餐桌边,喝了一口粥,然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确定我没有出现幻视和妄想。 我有心想问一下关于我的过往,但是宋冕鹤表示我可能需要先吃饭。 吃过饭后,宋冕鹤先给了我一袋药,有胶囊,有药片,他说我从今天开始要规律服药。等我乖乖把那个透明袋里的都药片吞下去后,他才注视着我将我所混乱和缺失的东西缓缓道来。 “你叫沈珈月......” ..... 我叫沈珈月,从小便生活在这个潮湿温润的小岛上。我爸爸是军人,因为职业原因不能常常回家,所以大多数时候家里都是我和妈妈。 但是我和妈妈的生活过得一点也不枯燥乏味。妈妈的手很巧,她带着我编花环,用野草编蚂蚱,拿糖纸叠跳舞的女孩,下雨的时候还会带我去树下逮还没有脱壳的知了。 我妈妈很漂亮,她经常穿一件淡黄色的碎花长裙,又长又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上,带着淡淡的百合花的香味。妈妈面对我的时候永远是笑容满面的,但是我知道,她会伤心,也会难过,我还见到过她自己偷偷抹眼泪。 但我们的生活总体是平静而温馨的,直到我七岁那年我小姨的突然去世。小姨是自杀的,上吊,她比妈妈小六岁,死的那年刚满二十一。妈妈说是外公逼死了小姨,有时候我会听到她在梦里哭喊外公逼死了外婆还不够,还要拉上小姨。 妈妈的哭声让我害怕,也让我心疼。我七岁以后,妈妈的性情大变,她不再朝我笑,而是经常打我骂我,有时候还会因为一点小事让我在客厅里跪上半天,被她推出去关在门外几个小时也是常事。妈妈不再喜欢我了,她的眼里似乎只剩下她自己,于是我变得越来越木讷且沉默寡言。 我受够了这样让妈妈讨厌的自己,我想让妈妈开心起来,我不想再当沈珈月,于是我在十岁以后有了一个姐姐,她优秀、漂亮、自信,受许多许多人喜欢,我把我的名字让给她,于是她变成了我,然后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沈流月,但是宋冕鹤说,姐姐是根本不存在的,她是我妄想出来的,包括我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关于姐姐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精神分裂而引发的幻像。 我还记得宋冕鹤说:“这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你甚至可以给你妄想出来的人物安排一个完整的履历、身份和性格。” 不过,宋冕鹤说我身上还合并了人格分裂,也就是说我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姐姐,当我是姐姐的时候,我的身上还出现了明显的躁郁倾向。 宋冕鹤无法准确向我解释我病情的原因,他只是告诉我这一切都很可能来源于“创伤”。 但是我觉得不对,这一切不是源于创伤,而是源于爱。 源于我对妈妈的爱和想让妈妈开心的渴望,源于我们血浓于水、永远剪不断的亲情和羁绊。 “其实有一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那就是你的外公很可能患有躁郁症,你妈妈当初带你来就诊的时候,曾经描述过你外公暴躁,自负,易激惹但有时候又莫名的阴沉冷漠等特性,再加上你妈妈在你小姨去世后罹患精神分裂,我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你的疾病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遗传,这是很明显的家族聚集性精神病。” 宋冕鹤说完后,又淡然的补充了几句。 我的大脑随着宋冕鹤的讲述似乎充斥进了什么,但那都是散乱的碎片,让我一时之间觉得乱轰轰的。我只得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黑暗,以便理清思绪。 宋冕鹤没有打扰我,良久之后,我才问他:“你看希腊神话吗?” “嗯?”他疑惑的看着我。 “就比如,俄狄浦斯为避免杀父娶母的神谕实现而出走却在忒拜杀死自己真正的父亲,并且在打败斯芬克斯后娶了自己的母亲。” “俄耳甫斯历尽万难想要将欧律狄刻从地府带回自己的身边,却在距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没有听从冥后的嘱咐回头望了一眼,从此只能在孤独无望中等待爱情。” “特洛伊被攻破只是因为被抬进了一匹木马,法厄同不听赫利俄斯的劝阻执意架势太阳车而被宙斯用闪电劈死......” 我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希腊神话,宋冕鹤静静的听我讲述,随后才点头示意我继续。 “古希腊人信奉神,但同时也信奉命运,他们认为不只人,还有神都被自己的命运支配着。”我顿了顿,看向宋冕鹤,轻声说:“命运早晚都会把我送往既定的地方。” 我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患有复杂精神疾病的现实,仿佛好像本来就是这样一样。 其实,有时候臣服于命运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方式。但是我忽然想到了林灯,想到了我对林灯心心念念的整个青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从我的心里涌出,我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我问宋冕鹤,声音艰涩:“林灯......他,他,他也是我的幻想吗?” 我盯着宋冕鹤,看到他点头的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戳开一个空荡荡的大洞,有什么东西似乎正从洞里流出,再也堵不住。 5.我第一次见到宋冕鹤是在省医院的精神卫生研究所,那时候宋冕鹤刚开始带团队做科研,在选课题的时候,我这个病情特殊的病例吸引了他的兴趣,于是作为省医科大学精神病学方面最具潜力的青年才俊,宋冕鹤向我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他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们的团队,在接受治疗的同时作为他们的研究对象。 说是合作,其实是抬举我了,我充其量只是一个研究对象,还要寄希望于宋冕鹤给我治病。不过,当时的我,是作为姐姐沈珈月同意的,而那几年的时间里,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沈珈月而不是沈流月。如果说的清楚一点,就是我患有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而姐姐沈珈月是我分裂出来的副人格,当我作为沈流月而存在的时候,我还患有精神分裂。但是,后来随着病情的发展,姐姐沈珈月已经变成了我的主人格,而我则成为了副人格。 宋冕鹤对我十分的好奇,他这个人脸上总是带着笑,但是又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而因为对我的新奇,在医院的时候宋冕鹤总是会和我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宋冕鹤同时做好几个课题,很忙,而且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出现的,所以和宋冕鹤聊天的次数其实寥寥无几。 “如果不是你作为病人出现在这里,我在街上看到你,一定不认为你是个精神病人。”宋冕鹤说。 “相反,我还会觉得你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女神’,聪明,漂亮,学历高,有才华,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社会功能如此正常的精神病人。” “如果社会功能真的正常,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且,你说的女神是我姐姐,不是我。”我白了宋冕鹤一眼:“我姐姐才是主人格,她的社会功能一定受损了,或者被别人发现她的不正常了。” “是,其实从自知性上来说,你姐姐的自我认知要比你清晰的多,自知性是我们评判病人精神障碍严重程度的一个重要标准。” “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自己有什么不对,我有一个姐姐,我在十五岁那年搬离了长白屿,我甚至为自己记忆时不时的中断而编造好了各种理由,并且坚定不移的相信。” 宋冕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暗恋你姐姐的青梅竹马林灯对不对?” 我的脸“噌”的一下子红了:“关你什么事!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他,我只告诉过你我可以看到姐姐和林灯!” “你姐姐告诉我的,她说她偷看你写的日记了。其实我挺好奇的,你看到的你姐姐是什么样子的?” “下次她出来的时候麻烦告诉她不要看我的日记了!”我顿了顿,说:“姐姐很好看,很优秀,大眼睛,白皮肤,像牛奶一样,头发长长的,带香味。她应该还可以......让妈妈开心和喜欢。” 说完我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连形容词都这么匮乏。” 宋冕鹤笑笑:“其实相较而言,还是你比较可爱。你姐姐......活得太压抑了,不然,她不会患上躁郁症。” 一个身体的两种人生。 我沉默下来,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不管是沈珈月还是沈流月,在正常人眼里,那不都是我吗?只是我自己知道,是我的一个身体里装下了两个灵魂,她们同时掌控主宰着我。 “我一直觉得,某些精神疾病在哲学意义上具有一定的前瞻性,比如说焦虑症,患焦虑症的病人会时时刻刻的感受到威胁,并且感到未来的不确定性,这会让他们持续陷入到一个恐慌的状态里,并且引起社会功能的失调,但是从人生的长度广度以及深度上说,焦虑症病人所感受到的,是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里的必经之路,只是他们把这一条漫长的路浓缩成了自己眼前的一个即时状态。”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哲学性。”我嘟囔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恳求的看向宋冕鹤:“我知道随着治疗,我的病情会越来越轻,我听说人格分裂的治疗方式很多时候是融合或者消除其余人格,所以,宋医生,你能不能答应我,让我做那个被消灭或者被融合的人格?” 宋冕鹤沉默了很久,才说:“目前世界上确诊的DID患者并不多,一般多重人格患者会采取电击,药物等的治疗去消除尽量多的人格,而双重人格,更多时候是副人格被主人格融合掉,即便你不说,这可能......”宋冕鹤斟酌了一下语言,说道:“也是必然的。” 宋冕鹤的话让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怅然若失,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的感觉并不好受,尽管这也正合我意,但是还是难免悲伤和惆怅。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快要好起来的时候,我妈妈自杀了,而姐姐沈珈月则因为这件事对我的巨大冲击成为了被吞噬掉的那一个。 6.在宋冕鹤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我逐渐将自己过往这几年的时光拼凑起来,但是依旧有一些事情在我的大脑是空白和混乱的,这种感觉就像看了一场电影,虽然真心实意为电影里的剧情开心落泪,但是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其实,我很高兴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是你。”宋冕鹤说。 我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宋冕鹤的话,其实我一点没有自己想像中的轻松。人总是有很多不愿相信的事情,但是这个世界的原本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不愿相信,是因为相信本身可能并没有意义,当然,这是相对于我的主观精神和客观世界来说的。 我甘愿相信客观世界的一切条律定理,但是我却不希望任何人来评判我精神世界的对错。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我只是这个偌大世界的一个渺小的个体,但是我的灵魂却自成一个世界,要说我得了精神病,倒不如说我变成了原我,走进了我的灵魂世界之中更能让我接受。 对于现在这个我来说,沈珈月和林灯都是真实的存在于我的世界中的人,真实的,活生生的人。然而,宋冕鹤说,我要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我对此却有些不敢苟同,“正常人”征服不了蔑视,并且永远为蔑视与傲慢所支配,所以他们永远只能做一个“正常人”,而不能真正进入自己的灵魂,这样的人,又如何得到救赎和怜悯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病了,用宋冕鹤的话说,这是因为我不愿意接受林灯是不存在的而产生的偏执思维,是我因为妈妈去世而遭受刺激走进的新的精神困局,总之一句话,是病,得治。 “你这是典型的妄想,病态坚信,自我卷入,个人独有这三个核心妄想特征你全都有。”宋冕鹤说。 “不,这只是我灵魂的世界,任何人都看不到而已。” 我不与他争辩,但是也不愿放弃我的想法,于是宋冕鹤气急败坏的对我说:“行啊,那你去找林灯,和他结婚,生孩子,我看你能不能找得到!” “柏拉图的恋爱不行吗?”我反驳。 “我花了好几年把你治成这样,你现在来给我说要谈精神恋爱?” 宋冕鹤气笑了。但我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很深的悲伤和无奈,而使他露出那么难过的神情的原因,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所以,自那以后,我都认为宋冕鹤是个好医生。 我垂下头不再说话,过了很久,宋冕鹤有些无奈的道:“你现在的病情不算复杂,只是简单的精神分裂,不严重,继续治疗,会好的。而你也要学会接受现在这个你身上新的处境和创伤。” 我闭上嘴,决定不再说话惹宋冕鹤生气。 几天之后,宋冕鹤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条金鱼,还带回来一个透明的长方体鱼缸。 “你要养鱼?”我问他。 “不,你养。饲料也给你买好了,你就负责每隔两天喂他们一次就行。” 宋冕鹤边说边将黑色的注氧器固定在鱼缸上,插上电,整个鱼缸都跟着注氧器发出一种“嗡嗡”的震动声。 我蹲下来,注视着小茶几上的鱼缸,墙壁从地板往上一米的地方都刷着蓝绿色的漆,经过玻璃和水的反射变成了靛蓝色,鱼的身体很灵活,它们在类似海水的背景里游来游去,看起来灵动而漂亮。 “不养。”我拒绝了宋冕鹤。 “或许你知道,海洋中曾经有一种已经灭绝的生物叫做古蓟子,这是一种无脊椎动物,它们身体上长着细长的腕,当遇到危急情况时,它们会忍痛割断自己的腕逃跑,如果侥幸逃脱的话,它们很快就可以长出新的腕。” “我不知道,但是海星也可以,断腕保命。”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可以带着伤痛好好活下去。” “这和我养鱼有什么关系呢?” “......” “你去弄几只海星来养养说不清我还有兴趣,海边的沙滩上退了潮总会留下不少。” “......” “反正我不会养的,我也不需要所谓的带着伤痛去生活。” 我妈妈也喜欢养鱼,不过那是十分久远的时候,她不仅喜欢养鱼,还喜欢养小乌龟,小黄鸡,只要是小而可爱的东西,她都喜欢。 可是她如今已经不在了。 她最终还是难逃自杀的命运。 相较于躯体疾病,精神疾病所带来的折磨才是最痛苦,这我深有体会,我并不埋怨她的做法。宋冕鹤说我爸爸因为妈妈的去世太过于悲伤,将我委托给他照顾就消失了。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之间的感情向来很好,从我七岁以后,我为数不多不会受到妈妈的苛责和冷漠的日子就是爸爸放假回来的时候。 妈妈是幸运的,这个世界上有人那么爱她。 我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黑暗逐渐吞噬掉傍晚橘红色的晚霞,星星洒在天幕,银河倾泄而出,月光很亮,给柿子树勾勒出朦胧的树影。 宋冕鹤站在门口看我,灯光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有些意外的温柔。我想起他说过的一些话。 “我们的人生都是一个持续失去的过程。” “你的偶像荣格说,要对世界的残缺抱以耐心......”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可以带着伤痛好好活下去。” 其实我并非没有伤痛,只是因为那些伤痛在积年累月的自我催眠中早已变成了我的另类的保护壳,我用自己的方式,在人生的风暴之中为自己寻找了一条出路,但是如同宋冕鹤说的,那终究是虚假无望且不被世俗认可的,我自以为的完美,其实是必然的残缺。 而残缺的东西注定会毁灭,现在,姐姐消失了,而我的保护壳也彻底碎掉了。 或许,这就是我对灵魂的原我关于情感错付所带来的荒谬和不甘而做出的反抗吧。 宋冕鹤走到我的身后,轻而缓慢的为我推动秋千,不远处,小树燕迎着月光又飞来了,它大胆的站在秋千架上,灰蓝色的羽毛和翠冠闪烁着流动的银光。一阵风吹来,树影轻轻晃动,树燕啾鸣啼啭,扑扇着翅膀在树影之间穿梭,它清脆婉转的嗓音融进这个沁人心脾的夜里,让我觉得无比的宁静和安心。 我忽然想起了那晚我亲吻林灯的场景。那天,我和林灯在黑暗中接吻,后来他仓促的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说:“蓝花楹是我最喜欢的花,送给你。” 蓝花楹,在绝望中等待爱情,或许我早已在潜意识中就放弃了挣扎。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见到林灯,小路分岔的花园可以有无数条岔路出现,但是没有一条会通向虚幻的妄想。我看着树燕轻盈的身影,心中弥漫上一股淡淡的哀伤和遗憾,我还没有亲口告诉过林灯我喜欢他,就像那只树燕一样,它永远追逐不到迷幻的月影,而我永远触碰不到我想象中的林灯。 四、今日如生 1. “你性格柔和且充满爱心,即便是患上精神分裂也不会出现攻击人、危害社会、扰乱公共秩序等让我们头疼的问题,甚至,你的精神分裂出现妄想、幻视、幻听等情况具有很典型的特性,那就是关于你幻想中的姐姐以及林灯。其余的,在和你的接触中我们还从来没有发现过。” “你本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即便是疾病使你的神经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刻在你基因里的柔软的东西从来没有变过。”宋冕鹤说:“这也是我为什么愿意收治你的原因,我是一个精神医生,但我一直认为灵魂是高于肉体的存在。” “既然你这么认为,为什么还要说我有病?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内涵我?”我问他。 宋冕鹤说我的性格不错,但是同时也给我盖上了精神病的戳,所以,我是一个脾气好,没有攻击性,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讨人喜欢的精神病。 但是没人会想当一个精神病。 “我一直想要研究使人罹患精神疾病最本质的原因是什么,除去遗传,心理,社会环境,还有器质性脑损伤,还有什么会使一个人的肉体出现外在及内在的改变。” “医学是科学,但是精神医院范畴里的一个疾病吗?这是我做精神医生以来一直以来的疑问,我见过很多千奇百怪的病人,我觉得他们比我们这些正常人,更要......本原一些。你给我治愈精神疾病患者提供了新思路。” “你这是危险发言。”我装出一个不屑的表情看着宋冕鹤:“你不是觉得我的一套理论都是妄想吗?” “可我是个医生啊,医生治病同样逃不开世俗的眼光,病人的社会功能,家属的期望,学术的压力,包括还有公共安全等等我们都要考虑进去。”宋冕鹤有些无奈的笑笑,然后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了我的手里:“唉,看来你恢复了不少,都能插科打诨了。在医学的范畴里,你的行为表现确实符合精神障碍的鉴别,而且,你的疾病来源具有明显的指向性,家族遗传,童年创伤,亲情缺失......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疾病是你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告诉你,死亡永远不是生的对立面,死亡是另一种生命,是‘生’这种状态的静态延续,当然,也可能不是静态的,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只能当我们死了才能真正知道。我这么说的意思呢,是希望你别太难过。你这几天的状态越来越好了,所以,现在我可以放心把这封信交给你了。” “我这几天有点累,我要睡一觉,晚饭就交给你了,你的蛋炒饭做的很好吃。”宋冕鹤说完伸了个懒腰,去了他的临时卧室,我等着他关上了门,才低头看向那个已经被磨出毛边的沉旧信封。 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信。 2.我在长白屿的初冬到来之医院。 宋冕鹤说,我的病情在过去几年的治疗里已经得到了明显的控制,但是这次因为妈妈去世带给我的刺激,让我的病情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不过也并非全是不幸。 像宋冕鹤说的那样,我杀死了我自己,虚幻的自己。“姐姐”在我的意识中已经死于自杀,所以我不会再有时而变成“沈珈月”,时而变成沈流月的场景。 不过,我依旧坚定的认为自己是沈流月,尽管沈珈月其实原本是属于我的名字。 医院后有片刻的空闲时光,尽管天气寒冷,但是他坚持陪我到楼下的花园走走。我走了两步,实在觉得冬天的公园没什么看头,就裹了裹羽绒服拉着宋冕鹤在长椅上坐下,宋冕鹤的情绪明显不怎么好,可能是在研究中遇到了新的困惑。 “以后只纯粹的做一个人,不管是谁,都挺好的。”我说:“不过,你怎么了,情绪不太好。” 宋冕鹤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精神分裂还是人格分裂,精神疾病很难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治愈。灵魂是高于精神和意识的东西,精神疾病来源于灵魂的创伤,大脑神经可以通过治疗修复,但是灵魂,只能靠自己去疗愈,甚至要做好带着一辈子带着创伤前行的准备。” 他的语气很认真,但是仔细听似乎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我可以疗愈人的身体,却永远无法透晰病人的灵魂,不知道这该算是一个精神医生的成功还是失败。而且......”我第一次在宋冕鹤的话里听到了挫败:“我没有办法真正治愈你,同样,我没有办法真正治愈所有的精神病人。” “有些东西,注定无法实现不是吗?人的灵魂是在时时刻刻被自身和外界环境塑造的,或许,精神病人的灵魂具有更多的可塑性也说不定。”我朝着宋冕鹤露出一个笑:“不过,我还是不认同你说我的疾病来源于创伤的说法,当然,我得精神病有很大的遗传因素,但是,我还是觉得我的疾病来源于爱。” 因为有了爱,所以生出欲望,生出不甘;因为有了爱,所以甘愿作茧自缚,所以渴望破茧化蝶。 但是,我的偶像荣格说:“力量对抗力量,蔑视对抗蔑视,而爱只会和爱相随。” “因为对我妈妈的爱,我遭受到了创伤,但是也同样是对于她的爱,我幻化出了另一个自己。” “你会怪你妈妈吗?” “唉......”我笑笑:“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受害者何苦为难受害者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复又说道:“我们的命运早已在地球诞生之际就已注定,我们注定会相遇,会成为亲人,会经受苦痛......况且,我爱她。” “你的确和一般的精神病人不太一样。”宋冕鹤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坐起来:“你出现妄想,幻视和幻听的频率越来越少了,躯体表现也已经几近于无,所以,下次看到林灯的时候,记得向他告别。还有,不管你是不是一个精神病人,都记住,相信你所相信的,坚持你所坚持的。” 他说完朝着住院楼走去,白色的医生大褂被初冬的风扬起一个夸张的弧度,这个城市的第一场雪经过几天的酝酿终于落了下来,纷纷扬扬,凛冽却不失温柔。 我看着他的背影,大喊:“宋冕鹤,你是一个好医生!” 宋冕鹤没有回头,但我直觉他笑了,他挺拔而优雅的背影在雪幕之中扬长而去,仿佛真的变成一只美丽而纯洁的鹤鸟。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恍惚之间,我看到林灯在雪影之中向我走来,打理整齐的头发,齐膝的毛呢大衣,他推了推银边眼镜,朝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漫天的雪花都变成了我十三岁那年看到的白色槐花,林灯又转身走远了,在他的身后,一只鸥鸟扇动翅膀,和林灯一起消失在了十年前的槐花里。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tknmb.com/mbyyy/10084.html |